第六章 天地大决战,《山海图》绝世惊现-《山海经密码(全5册)》


    第(2/3)页

    马蹄差点被他气死。哥哥口中那个阿猴是祝融城里一个耍猴的,他如今已经以当世高人自诩,却被哥哥比成一个卖艺为生的乞儿!

    “算了,我不和你说了。”

    马尾有些担心地说:“弟弟,你生气了吗?”

    “生气?”马蹄憋了一肚子的火,“对着你我生什么气啊!”

    马尾却没听出马蹄其实还是在生气,说道:“哦,那就好。”

    马蹄哭笑不得,摇头道:“算了,我……我给你找吃的去吧。”

    马尾大喜道:“好啊好啊!弟弟,我就知道,你最了不起了!”

    马蹄心道:“了不起这个词被哥哥说出来真是掉价。不过算了,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认同我……总有一天,我要全世界的人都像哥哥这样对我说:‘你是最了不起的’。”

    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想起现在夏都处处充满危机,再想起自己还远远称不上力压群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馁:“其实我就算吃了靖歆,离有莘不破他们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正想着,突然间天色大变,大风从东方吹来,马蹄一惊,跳上一座屋顶,望见东城外的风云变幻,隔得虽远,却仍让人产生大劫将至的恐惧感。马蹄心道:“这几天一直很晴朗,怎么突然起这么大的风?是了,一定是那些人打起来了!”想到这里,他先是兴奋,要以新一代高手的身份去观战,但马上又沮丧起来,他知道自己这点力量,和那些举手间天地变色的大人物比起来,依然是不足一哂。

    马蹄对自己实力的估计时而高过了火,时而低过了头。不过他的功力和此刻的燕其羽比起来,确实有云泥之别。

    那中原地区一百年也难得见到一次的风灾连镇都三老都动容,但都雄魁依然稳如泰山。

    川穹在飓风外围看到都雄魁依然背负双手的态势,心下发毛:“姐姐只怕已经到达极限了,不,这种规模的风灾已经超越她身体的承受力了,如果这最后一击再没法压制住对方,那我们可就危险了。”

    东君在都雄魁身旁也道:“宗主,看样子这女人要做乾坤一击了!”

    都雄魁狂笑道:“乾坤一击?放心,她出不了手!”他双眼圆睁,龙爪秃鹰巨大的影子化作猩红色,倒卷而上,就像一张巨大的罗网一样向上张开、收拢,那影子若有质、若无形,遇见风刃竟然没有半点阻滞。

    川穹大惊,呼道:“姐姐,小心!”

    都雄魁笑道:“小子,小心你自己吧!”

    川穹自觉离那血影还远,本以为不会有危险,谁知道突然感到一阵束缚,低头一看,惊骇之情难以自已:自己的影子居然也动了起来,向上延伸,反过来要控制肉身!他怪叫一声,展开玄空挪移想逃,但再怎么逃,又怎么甩得掉自己的影子?

    燕其羽本来正四处躲避那血影之网的罗盖,见到川穹遇险,反而忘了自己的安危,心道:“仇皇大人说过,血影的力量源于本尊,只要把他打倒,弟弟就能获救!”当下不再躲避,冒着被血蛊近身侵袭的危险,向都雄魁冲来。

    东君动容道:“宗主,这小妞要以身为祭、与敌俱亡!”

    都雄魁笑道:“小妞儿已经进了我血影之中,身不由己,如何以身为祭?”

    燕其羽越飞越近,算算距离刚好,喝道:“都雄魁!我们一起死吧!昊天之风,度尽万国众……”但她真气一窒,竟然没法发动一万八千转的终极风轮,勉强激发斗志,但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力量来,每前进一步,力量就消失一分,终于连双翼也扇不动了,在风中晃了一晃,掉了下去。

    川穹发现只要离都雄魁越远,影子对自己的束缚力就越小,于是他越逃越远。眼见影子就要恢复正常,突然见燕其羽失控跌落,她的下方就是龙爪秃鹰,吃惊之下,反而跳了回来,冲入血影之中,抱住了燕其羽。

    都雄魁大笑道:“玄空挪移。妙极妙极!独苏儿,果然让你料对了!”

    川穹在半空道:“你说什么?”

    都雄魁笑道:“小子!有莘不破是你带出夏都的吧?本来看你师父面子,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但你既然跟我作对,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血影合拢,燕其羽在川穹怀中喘息道:“小心,那血影中布满血蛊,能吸食人的精血真气。”

    都雄魁的血影并未立刻进攻,而是天上地下、前后左右地把川穹周围围实了,这才逼过来。

    川穹心道:“这血影的阻隔力比夏都城墙的禁制还严密!”他没把握马上用玄空挪移之术逃出去,便先取守势,周围一阵空间异动,形成一个球形的真空地带,隔开了逼过来的血蛊。

    都雄魁笑道:“你刚才趁我没工夫对付你,远远逃开不就好了吗?来到我百丈之内,就是玄空术也保不住你!”说完他念了个“唵”字。川穹只觉自己体内某处一阵不安,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却听燕其羽惊道:“他……他控制了我们的生命之源!这是未老先衰诀!”

    川穹大吃一惊,看姐姐时,只见她眉角皱纹暴起,片刻工夫头发便白了一大片。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看看变得皱巴巴的手背皮肤,知道自己也在迅速衰老。

    都雄魁喝道:“洞天派的小子,你把有莘不破藏在哪里?快交出来,我饶你们二人不死!”

    川穹傲气发作,叫道:“你休想!”他要拼起最后的真力把姐姐送走,却感力不从心,再见周围的异动空间迅速收敛萎缩,心中惊道:“我的精力消散得这么快!不行!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额头上唯一没有变白的头发突然跳动,他只觉大脑一热,读到了若干信息,心道:“凌空借力之法吗?我向谁借去啊?”他第一个想起了季丹洛明,却无法取得和他的感应。“罢了罢了!也顾不得后患了!”他闭目咬牙,以师徒之亲、同宗之缘突破重重空间从洞内洞借来藐姑射的力量,一个跳跃,消失在血影的包围圈子中。

    都雄魁大吃一惊,却见川穹已在血影深渊之外。

    川穹跳出血影深渊,可也没跳出多远,便发觉自己真气枯竭,怀里的姐姐和自己一样虚弱。他知道要逃也逃不远,只要都雄魁一发力,依然会落入他的手心,心中发苦:“没想到惊动了师父,还是不成。唉,我早预感到介入这件事情不会有好结果,最后还是被拖了进来。”

    都雄魁见川穹逃出血影深渊之后没有马上远遁,知道他已是油尽灯枯,心中一宽:“妈的!这次差点阴沟里翻船!”他正要把那姐弟俩拖回来,突然东君惊叫道:“宗主!你看!”

    都雄魁依言望去,只见一片紫气从东而来,一开始还只是一小点,一弹指间如云如林,遮天掩地,连初升红日的光芒也掩盖住了。

    云中君叫道:“是他!一定是他!”

    本已绝望的川穹也看见了。他并不知道羿令符和亳都的约定,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然而身陷死地,情况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此时此刻,东方那片紫气已是助他逃出的唯一变数。

    “要么死!要么活!”他一咬牙,激发最后一点力量,抱着姐姐跳入那片祥光之中。

    九鼎宫内,冥想中的江离也睁开了眼睛,轻叹道:“终于来了。”

    擂鼓较量

    江离摆了个连山之局[29],只是他所学未精,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伸手拂乱局面,心道:“太卜连山子若还活着,或许可以看出些端倪来。”

    这时山鬼也已赶往前方,他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是自己枯坐,呆想。他的脸长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但心中所想的事情,却件件不是他这个年龄应当负担的深沉。此时此刻,师父和师兄都已经逝去,昔日的朋友都一个个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会来怜惜他的人竟一个也找不到了。而他需要与之共事的,却是都雄魁这样的大枭雄、妺喜这样的蛇蝎女、夏桀这样的大暴君。

    “唉——”江离叹了口气,知道把不破迎回来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就算真能捉回来,也已经不可能像之前计划的那样行事了,“情况真是糟糕!难道真的得来一次大战,弄个流血漂橹不成?”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的师伯——那个虽不是太一宗嫡传,却胜似太一宗嫡传的伊挚一定正在与血祖都雄魁对峙着。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我们赢了,又有什么意义?”江离了解都雄魁,知道他这个人为了把伊挚和不破留下不会在乎将五百里甸服变成一片废墟,但他却在乎!可是在伊挚和都雄魁之间,又有谁能插得下手去?

    川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一片祥光包裹着。

    “这是小宙逆。”川穹听到声音大喜:是燕其羽!风神之后正抱着他。他中了未老先衰诀之后两次强行运功,此时竟比燕其羽还疲弱,因此燕其羽反过来把他抱住。

    “姐姐……”

    “你别说话。”燕其羽道,“这片祥光正逆转时光,让我们恢复被未老先衰诀侵蚀的青春和活力。”

    川穹吃了一惊:“逆转时光?真有人能做到?”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施展这神功应该会受到层层限制吧。”燕其羽道,“我猜由于我们是被未老先衰诀侵袭,并不是自然衰老,所以这片祥光才能起到作用。”

    两句话间川穹觉得力气已经恢复了许多,能自己站立了,燕其羽便放开了他。川穹站起来细看周围的形势,不由得又大吃一惊:那片由血蛊构成的血晕正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涌来,来势比刚才更加猛恶,就像万丈巨浪一般随时要扑过来把他们撕得粉碎!不过那片血晕来势虽然凶猛,却始终漫不过来,川穹注意到有一层淡淡的紫气隔在他们和血浪之间,任凭猩红的浪头如何猛攻狂扑也无济于事。

    燕其羽道:“看见那片白云没有?这紫气就是从那里来的。”她的话音越来越沉着,两片血翼一抖,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川穹却没有留意姐姐的动作,这时他完全被天上那片白云吸引住了:白云上那人他看不见,但却能体验到他的力量,那是多么广博深邃的力量啊,和师父藐姑射完全不同,却又毫不逊色。

    “云上面也是四大宗师中的一位吗?”

    “应该不是。羿令符说有莘不破的师父多半会亲自来,想必就是他吧。”血晕的主体涌到紫气面前之后便收了起来,燕其羽和川穹恢复了中未老先衰诀之前的状态。她的体力受到血蛊的严重侵袭,但她深知血蛊特性,在冲入血晕之前就做了相应的防备,虽然当时仍不能避免精力外泄,却也保住了真元。加上她又是半妖之身,身体的恢复能力比川穹强得多。川穹冲过来护住她之后,她便一直处于休息状态,这时虽感疲惫,却已能够行动,于是双翼一振,悬空飞起。

    川穹惊道:“姐姐你干什么?”

    燕其羽道:“现在他们被白云上那人吸引住,刚好让我有机会冲过去。”

    “冲过去?”川穹道,“去哪里?”

    “夏都。”

    川穹大惊道:“你还去夏都干什么!他的首级你都已经见到了……他已经……”忽然间他发现燕其羽腰间有一个刚好放下一个人头的包裹。

    燕其羽摸了摸包裹,打断了川穹,说道:“这个头颅是他的,可断口边缘一点血迹都没有,肯定有古怪,再说,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找出来碎尸万段!”说完她一个盘旋,冲出紫气,从血晕的缝隙中穿了过去。川穹就要追过去,胸口却是一痛,真气提不上来,反而跌倒在地。

    燕其羽所料不差,都雄魁和镇都三门对她的行止虽感诧异,却没工夫去理会。这一刻,夏朝三大高手都盯着那片白云。河伯、东君和云中君明知敌寡我众,但慑于白云上那人的威名和神通,却仍忍不住手心沁出冷汗来。

    只有都雄魁依然霸气逼人,冲着白云冷笑道:“伊挚!你怎么还跑来送死!莫非你还没接到你徒弟?”

    河伯等人闻言都是一喜:如果他们师徒没有会合,那多半是对方在逃亡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

    白云上那人却道:“无瓠子,劳你牵挂,我已命人把小徒送回亳都去了。这次来,是想把舍身救他脱险的朋友也带回去。”

    都雄魁大笑道:“伊挚啊伊挚!你若自来自去,只要不入夏都,我们也奈何不了你!但你若是来救人,今天少不得要把你一条老命也送在这里!”

    白云上那人也笑道:“是吗?我这条老命就在这里了,你们四个谁先来拿?”

    都雄魁目视东君和云中君,两人见了血祖的眼色就知道他要自己上去耗对方的功力,心中不愿,却又不敢不从。

    都雄魁见两人畏缩,怒道:“有我给你们做底盘,怕什么!”

    紫气中川穹稍稍理顺内息,突见血晕中射出一道火光,心道:“终于出手了!”

    火光越飞越猛,越烧越烈,到了那片白云之前突然一个转折,转而上冲,形成一轮几乎可以和东天太阳媲美的幻日,就要如方才对付燕其羽姐弟一般当头压下。

    白云上那人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爬到我头上去!”

    川穹感应到那幻日被什么力量所阻,硬生生被扯了下来,滑在一旁。幻日才退了一退,一团乌云汹涌而至,向那片白云疾冲,却被一片清风一带,偏在一边。

    川穹心道:“双方好像都没有出全力啊,这是怎么回事?”他看了一眼血祖,恍然大悟:“白云上那高人真正的对手是都雄魁,都雄魁虽然没出手,可还是分散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河伯站在都雄魁身后,心道:“东君、云中君这两个家伙,见到他就吓成这个样子,其实云日联手,大可出尽全力与他放手一搏!伊挚大人若不出全力没法降服他们二人,若出全力则势必对都雄魁大人露出破绽!可怜他二人在对方积威之下,竟然不敢强攻!”随即他又想起自己在心里也不敢对伊挚不敬,现在旁观者清,但要真的易地而处,只怕未必能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勇敢。

    川穹休息了一会儿,真力渐生,却暂时无力去追姐姐,也帮不上忙,见幻日乌云围绕着白云的外围打转,时而尝试性地冲击一下,一遇阻力便忙不迭地退了开来,心想这样拖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眼见双方僵持不下,血祖脸上戾气越来越盛,那团血晕迅速膨胀,蔓延开去,趁着云上高人分身乏术,竟隐隐呈现包围之势。

    川穹忍不住道:“喂!小心!那血雾包围过来啦!”

    只听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不怕,要压制伊挚大人,没那么容易。”

    川穹回头看时,却是一个中年男子侧着头走近,只见他双眼紧闭,竟似个瞎子一般,于是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我叫师韶。”

    “师韶……”他仿佛听谁提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你是云上那个什么伊挚的伙伴吗?”

    师韶笑道:“算是吧。”

    两句话间,滚滚血浪已经围住了三个方向,紫气笼罩的范围越缩越小,甚至有些零星血蛊深入地面,又从地底冒出。

    川穹大惊道:“趁着还没合围,我们冲出去吧。”

    师韶嘿了一声,从背上取下一个背囊来,那背囊又干又瘪,但他竟然摸出一面大鼓来。川穹看得大奇,知道这师韶多半也是高手,便不紧张,看他如何应付眼前的局势。

    师韶取锤在手,对川穹道:“我这鼓叫舜雷鼓,又叫舜夔鼓,乃舜帝之父瞽叟(gǔsǒu)[30]用舜帝在雷泽所获夔之余皮所制,虽然稍不及轩辕黄帝用始祖夔兽之全皮所制的那一面,但仍有惊天动地的威力,待会我擂鼓之时,你要与我同心协力。”

    川穹道:“我现在只怕帮不了你什么忙。”

    师韶道:“我不是要你帮忙,而是要你不抵触。”

    川穹一点就通:“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心里和你同仇敌忾,这样就不会伤到我,是吧?”

    师韶微微一笑,道:“不错。你真聪明。嗯,你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过,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莫非是前生的缘分?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川穹。”

    “川穹……好名字。”师韶语毕,挥锤一震,大地动了起来,不断从地面冒出的血蛊逃命般钻了回去,紫气下的地面恢复了先前的清净。

    这时血浪已经把白云紫气重重包围,天上幻日、白云也加强了进攻的力度,突然间师韶一声大喝,大鼓再震,天上无端响起一个霹雳来,与鼓声应和。紧接着,地上鼓声阵阵,天上雷声轰轰,一直平和的紫气突然动了起来,在鼓声中化作飞鸟,冲向东方,突破了东面最薄弱的血晕。

    河伯等眼见己方得势,正自欣喜,但听到那鼓声无不心头一震。东郭冯夷看不见紫气内的情形,叫道:“这鼓声,莫非是登扶竟大人来了吗?可他怎么会跑到对面去了?”

    都雄魁冷笑道:“不是登扶竟!是他的盲徒弟!”

    河伯惊道:“师韶?这盲小子怎么能有这等修为!”

    但听哒哒两声,却是师韶敲动鼓沿作为缓冲,跟着第二通鼓擂起,流动的紫气盘旋起来,变成漩涡形状,把周围的血雾都卷了进去。

    都雄魁惊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那紫气漩涡反过来,变吸纳为排斥,荡漾开来,把十里之内的血蛊冲得无影无踪,天地登时为之一阔。

    河伯眼见己方刻苦经营的包围圈片刻间被瓦解,都雄魁脸色发青,将面对紫气的血晕化作半圆形,竟是被迫改攻势为守势,心下更是震惊。但听哒哒两声响,知道第三通鼓的攻势就要发动,待要帮忙,却不知如何着手。

    紫气中川穹亲见师韶的神技,由衷叹服,心道:“他这第三通鼓一起,我们就要赢了吧。”

    只听咚咚咚数声连震,紫气幻化,这次却化作长矛形状,千千万万支紫色长矛对准了天上的幻日与乌云。

    川穹心道:“天上那两个家伙完了,就算不死也得残废!”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鼓啊,好鼓!”

    师韶鼓锤一偏,嘟的一声败响,第三通鼓竟擂不下去了。

    燕其羽招来的昊天之风犹未散尽,川穹凝神望去:却是一个老得连路也走不稳的盲老头,拄着一支鹿角杖,在血浪狂风中走得颤巍巍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

    生死陷阱

    川穹见到在血晕中步步走近的那个盲老头,心道:“这人没有一百岁,怕也有九十岁了。看他走路的样子,似乎我一个指头就能把他推倒。”

    不过川穹自然知道这盲老头不可能这么简单。见到都雄魁的血蛊,人神妖魔无不退避三舍,方圆数十里几乎在片刻间变成死地,可这老头却若无其事地行走在血浪狂风之中。

    见到盲者,自都雄魁以下无不大喜。师韶却叹了口气,丢了鼓锤,伏倒在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别来安康。”

    那盲人自然就是名扬天下的大夏乐正登扶竟,听到师韶的话淡淡道:“你临走之前,不都把东西还给我了吗?还叫什么师父。”

    师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登扶竟默然不语,云端上传来空旷的声音:“登扶兄,你也要来留难我吗?”

    登扶竟道:“伊挚,你我一场相交,本希望善始善终,只可惜立场不同,令人抱憾。”

    云端上那人道:“登扶兄,履癸……”

    登扶竟打断了他道:“不必多说,你的意思,十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我的坚持,想必你也清楚。”

    云端上那人叹息一声,便不再言语。

    师韶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登扶竟道:“师徒之谊早绝,何必行此大礼。”

    师韶道:“伶伦[31]先师制定五音十二律,为的是和平与文明,而不是杀戮与战争!将音乐用于争战,本来就偏了音乐正道,何况今日要用来和恩师作对,然而形势所限,却不得不为。”说着站起身来,拾起鼓锤,却凝神不动。

    登扶竟笑道:“好,好,大王曾说你比我强哩,我虽然老了,可还有点不服气。今日就看看你周游天下后有何进境。”

    天高地阔,紫气端凝,血浪翻涌,明明很喧嚣,川穹却觉得全世界都静悄悄的,仿佛在等待着聆听什么。

    马蹄带了马尾东躲西藏,心道:“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出城去。”

    他近来见识日长,猜出大夏的形势多半不妙。本来把商国的王孙拘禁在夏都,形势或有转机,谁知道有莘不破转眼间被羿令符送出城外,以马蹄的见识,也知道有莘不破这一出城,那便如鱼入海,如鹰冲天——再想捉他回来是千难万难!

    马蹄心道:“大夏的权柄被我那便宜姐夫操持着,他有杀我之心,我是说什么也不能为大夏效力的了。”想起自己冒死去做有莘不破的替身,只要投奔商国,想必有论功行赏的份。这时危机已过,当初的九死一生成了有惊无险,心中便开始得意扬扬地佩服自己的“远见”来。但得意了一会,他又想道:“不过当初我没听有莘不破的,却去听羿令符的,不知道有莘不破会不会恨上了我。唉,真是糟糕!有莘不破的地位明明就比羿令符高,我当初是怎么想的?”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自怨自艾起来。

    “看来要投靠商国还得立一个大功才行。不然就算去了亳都也未必能出人头地。唉!羿令符怎么会那么冲动!他要是不死,回到东方一定是个大官。我这么听他的话,在他手下混个出身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可有些麻烦了。就算我去了亳都,就算我见到了有莘不破,万一他恼我不听他的话,把我的功劳轻轻抹了,那我这次的风险不是白冒了吗?”

    他心中塞满了事情,很想找个人商量,但看看身边的哥哥,却正自顾自吃他的麦饼,哪有工夫来理会自己千盘万结的心思?正在不满,忽然眼前一亮,角落里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有穷商队的阿三是谁!

    桑谷隽在夏都的地下游荡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王宫禁制的破绽,游了过去。

    这故意露出的破绽山鬼做得很巧妙,桑谷隽竟然没看出来。不过自天山一战之后,他已经比过去冷静多了。虽然找到破绽钻了进去,却不马上浮出地面,而是睁开透土之眼。但找了许久,却一直没找到仇人。游走到一个偏僻的所在,蓦地见到一物,心头大震!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原来他看见的竟是一条天蚕丝巾。

    桑谷隽游近了细看,上面原来是一个偏僻的花园,山石错落,冷寂幽雅。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在照顾花草,她头上缠着一条绸巾,桑谷隽一看就知道那是她大姐桑谷馨手织的。不过和妺喜那领天蚕丝袍不同,这条丝巾用的只是普通的天蚕丝。

    看那女孩子的服饰只是一个低等的侍女,身材矮小,十六七岁左右,一脸的老实,干活干得专心致志,丝毫没有发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她背后的地面浮了出来。

    桑谷隽拍了拍她的肩头,那侍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桑谷隽更惊得就要大叫。桑谷隽忙把她的嘴捂住,说道:“我不是坏人。你别叫,我就放开你。”

    那侍女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但定神看见了桑谷隽的脸,便慢慢冷静下来,然后点了点头。桑谷隽这才放手,却仍注视着她——只要她喉咙一紧张,就马上再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能大叫。

    幸好那侍女却出奇的安宁,上上下下看着桑谷隽,道:“你是桑娘娘的兄弟?”

    桑谷隽心头一酸,点头道:“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你长得和桑娘娘很像啊。”那侍女说,“而且桑娘娘提到过你。”

    桑谷隽道:“你和我姐姐……”

    那侍女道:“我以前是服侍桑娘娘的。本来服侍桑娘娘的一共有五个人,后来桑娘娘去世,其他人都调到别处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庭院。”

    “留在这里……”桑谷隽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周围,“姐姐她以前就住在这里?”

    “是啊。”

    桑谷隽睹物思人,心中不由得一酸,又问那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不过娘娘来了以后给我起了一个,叫忆儿。”

    “忆儿……忆儿……”桑谷隽心头大痛,道,“你头上这条丝巾,是姐姐送给你的吗?”

    “嗯。”忆儿道,“对了,公子您怎么来了?娘娘已经……已经去世很久了,你是来拿她的遗物回去的吗?”

    “遗物……”桑谷隽道,“我姐姐还有东西留下?”

    忆儿道:“有一些小东西,公子您跟我来。”说着她在前带路,走入屋中。房子倒也精致,但整个院落常年只有一人居住,不免显得有些凄冷。

    忆儿道:“这里很偏僻,娘娘在的时候就没什么人来,娘娘去世之后也没安排别的娘娘住进来,所以就更冷清了。”

    屋内布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只几,一座石架,几上几根针线,架上几片龙骨。桑谷隽愤然道:“我姐姐生前,就住这种地方?”

    “嗯。”

    桑谷隽想起大姐出嫁的时候,巴国依礼送来了媵(yìng)臣[32]与陪嫁的侍妾。但后来滕臣阻于种种“宫中规矩”,竟无法与桑谷馨互通消息。而听忆儿所言,似乎那些陪嫁而来的侍妾宫姬也没有和桑谷馨住在一起。桑谷隽原以为大姐在夏都只是心受罪而已,没想到日常生活也如此凄凉,一时悲伤,一时气愤,咬牙切齿骂道:“履癸!你好狠!”

    忆儿愣愣看着他道:“履癸是谁?”

    桑谷隽哼了一声道:“忆儿,我现在有些事要去做。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好好待在屋里知道吗?如果感到地震,马上钻入床底。”

    忆儿吓了一跳道:“地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地震?”

    桑谷隽道:“这你别管。总之听我的话。这件事情过后如果我还……”他本来想说“我还活着”,但一来不愿折了锐气,二来不愿对一个侍女透露太多东西,便转口道:“若我腾得出手来,会来接你出去。如果我没来,你就先在这里安顿吧。如果夏都不能住了,就想办法到西南去,拿这条丝巾去孟涂王宫,把你遇到我的事情说了,就会有人安顿你的。”

    忆儿道:“孟涂就是娘娘的老家吧?可为什么夏都不能住?我不明白。”

    桑谷隽道:“总之你把我的话记住,以后就会明白的。”

    忆儿点头道:“是。”

    桑谷隽道:“好了,我先走了,你记住,一定要待在屋里,别乱跑!”他转身要走,却听忆儿道:“公子,等等。”桑谷隽停了下来,只见忆儿在角落处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翻出一个箩筐,从中取出一双鞋子来,对桑谷隽道:“公子,这好像是娘娘给你做的。你看看。”

    桑谷隽伸手接过,看得怔了。

    忆儿道:“娘娘做这双鞋子的时候,总是同时念叨着:‘小隽,小隽,不知道你的脚长大了多少……’”

    桑谷隽听得连手也颤抖起来,他脱了脚上的鞋子换上,感觉甚紧,并不合脚,心中大痛,喃喃道:“姐姐离开的时候,我身体还没长足,她做的这双鞋子比我当时的脚大了些,不过现在……现在……”

    鞋子穿在脚上,而亲人却已远逝。桑谷隽手一紧,拳头青筋暴起,突然痛叫一声,双手掩面,两行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他的人就此不动了。

    妺喜现身

    忆儿见桑谷隽一动不动,吓了一跳,试着用手推了他一下,桑谷隽双手下垂,就像毫无知觉一般掉了下来,挂着两道泪痕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如同死了一般。

    忆儿颤声道:“公子……公子……你别吓我!”她想要摸一下看他有没有鼻息,终于还是不敢,彷徨了好一会儿,转身想逃走,一回身,才发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好几个人,为首那人竟然是东宫的妺喜娘娘。忆儿吓得直打哆嗦,道:“娘娘……这……这人不知道怎么了。”

    妺喜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了?你不是已经把他给杀了吗?”

    忆儿大惊道:“我把他给杀了?哪有?”

    妺喜笑道:“你一路惹他伤心,害得他流泪,不是吗?”

    “我惹他伤心?”忆儿道,“就算是我惹了他伤心,但……难道惹他伤心就会把他杀了?”

    妺喜笑道:“你不知道吗?他这人有种怪病,不能流泪,一流泪魂魄就散掉,整个人就变成了行尸走肉。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造成的呀。”

    “不!不是,不是!”忆儿大声道,“不是的!我怎么会杀他?我怎么会害他?他……他是桑娘娘的弟弟啊。”

    “这我当然知道。”妺喜笑道,“不过你最终还是听我的话,惹他流泪了,不是吗?”

    “没有!我没有。”忆儿突然全身发抖,软了下来,“我……我只是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桑娘娘说如果遇到她的亲人,就……”不知什么时候,她眼里也充满了泪水,一个眨眼,泪水流了下来,她就再也不动了。

    妺喜笑得花枝乱颤,她身边一个老妇说道:“娘娘,你何必和她废话这么久。这么个小人物,一巴掌就解决了!”

    妺喜笑道:“刑鬼,这你就不懂了。强行杀人,这算什么本事,要让人自己乖乖地伤心流泪,才显得本门的手段!”说完她便要向桑谷隽走去,那老妇却拦住道:“娘娘且慢,小心有诈。”

    “有诈?”

    那老妇刑鬼道:“有莘羖那男人平时看起来直爽豪阔,但遇到事情却是鬼点子大把。这姓桑的小子既然跟他扯上了关系,肚子里的鬼主意只怕也不会少,还是小心些好。”

    妺喜迟疑了一下,道:“好。你过去把他的肉身毁掉吧。哼!鬼主意,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鬼。”

    突然一个男人叹了口气道:“你这老女人才鬼!”

    妺喜等一听脸色大变!这屋子里可只有一个男人——桑谷隽。

    刑鬼惊叫道:“你没死!”

    桑谷隽笑道:“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妺喜冷冷道:“你怎么看破的?”

    桑谷隽笑道:“方才你藏的可真好,要是不露脸,我说不定还真找你不到。不过我知道就算我不找你,你也会来找我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心宗的那点鬼门道,这小妮子一开口没说两句话就引我伤心,自然是有古怪了。果然,我假装流泪中了你的‘伤心咒’,你们这群女鬼就全出现了。”

    刑鬼怒道:“放肆!”

    妺喜却笑道:“好吧,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孤身一人,我却是人多势众,形势倒向我这边。”

    桑谷隽冷笑道:“既然这样,你刚才听到我声音的时候,何必脚下退了半步?如果你真的不怕我,何必在跟我说话之前两眼游走,全在门窗上打转?是不是怕我封了你们的退路?”

    妺喜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一沉。

    桑谷隽笑道:“今天看来,你实在远不如你师妹,虽然你是师姐,但心宗的道统想来是在雒灵那边吧。”

    妺喜脸色大变,就要发作,桑谷隽又笑了,说道:“还心宗呢,没两句话就被我搅乱了心神,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拿什么来赢我!”

    被他这么一说,妺喜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犯了师门大忌。她虽然镇定下来,但已是锐气尽失,心道:“我实在太托大了。竟然告诉大王我能独力应付!如果大王在这里,或者他派来几员重将,今天便有恃无恐。”

    桑谷隽冷笑道:“在想援军吗?迟了!我刚才在地下看得清楚,这附近没其他高人了。有实力从我手上救人的,就算收到信息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妺喜心中一怯,又退了半步。

    桑谷隽叹道:“其实你有必要怕吗?以你的修为,再加上身边这四个老老少少的女人,不一定会输给我吧?不过可惜,你现在不但锐气尽丧,连信心也全没了。对你们心宗而言,信心一失就意味着必败无疑,我说得没错吧。嘿,你的脚又退了半步。可惜啊,刚才要是我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你就逃,我也许真拿你没办法,现在……”说着双手合拢,喝道:“现!”

    门窗突然显出无数天蚕丝来,把整个屋子包了个实!桑谷隽冷笑道:“现在就算履癸来了,一时三刻也别想进来搅局!”

    妺喜四顾打量着围住这整间屋子的天蚕绸缎,心中惊悔交加。桑谷隽笑道:“你的心神怎么这么容易就乱成这个样子?莫非定静慧的功夫都让荣华富贵消磨掉了吗?”说着手一伸,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团光华在他手心跳跃着,虽然只是拳头大的一团,却充满了杀机。

    妺喜惊道:“虎魄!”

    桑谷隽笑道:“你应该没见过虎魄才对,怎么会知道的?是雒灵告诉你的吗?”

    妺喜已经没心思理会他的试探了,一步步向门口退去——那里虽然被天蚕丝阻住,但毕竟没有像虎魄这样的天敌法宝。在这件事情上,独苏儿却有些失算了。

    桑谷隽冷笑道:“没用的。你心宗既没有不破那样的精金之芒,又没有芈压那样的重黎之火,要想逃出我的天蚕丝,那是做梦!”

    刑鬼叫道:“宗主,我拦住他,你快退!”

    桑谷隽眉头一皱,道:“宗主?难道独苏儿已经死了不成?”

    刑鬼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妺喜虽和都雄魁等在同一阵营,但相互间并不齐心。她要拿独苏儿这面大旗来唬人,因此对师尊已赴昆仑的消息半点也不透露,平日里只让刑鬼等人呼她为娘娘。

    桑谷隽道:“哼,不过现在这种局势,就是独苏儿来了也没用。妖妇!你害了我姐姐,今天就给她偿命吧!”手一挥,那团光芒射了过来。刑鬼就要冲上去,妺喜心头一动,把她推开,竟然迎了上去,右手一晃,多了一面不知何种质地的镜子。

    镜子映着那团光芒,射出了一团一模一样的光芒,两道光芒一撞同时粉碎。
    第(2/3)页